【织太】《烟虹》C3. 苏醒的“少年”
C3. 苏醒的“少年”
醒来的最初，他听见了收音机里传来的交响乐。
调子雀跃十分，又算不上激昂，偶尔几个小回旋，像是在庆祝着些什么。只是不太好辨认曲目，仔细听来，其中不乏有熟悉的段落。
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，又或者，是昏厥了多久。
记忆最后的片段是在一片像是被烤焦了的夕阳下，因为那浓烈的颜色实在是过于乖张，甚至有些刺眼，又似乎是故意为之，为的是烘托他所处的绝境。如果不是胸口的贯穿伤过于严重，让他以为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，便一定会向自己的友人抱怨几句。
那算是他们所说的“吐槽”么？他不知道。
实在可惜，就连点燃的烟也只吸了一口，闭眼之前的一切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。
那么现在自己又是什么处境，在睁眼之前，他需要好好想想。
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，显而易见，在被击中心脏的情况下，根本不存在存活的可能。除非有什么特殊异能者，可以在那样的条件下治愈伤痛。然而据他所知，无论是他，坂口安吾还是太宰治，都不认识那样的人。
想到这里，织田作之助隐隐觉着有些不妙。
他睁开了眼，而似乎就在睁开眼的瞬间，浑身的通道都被连接了。他只觉得全身轻盈，明明是应该被称之为“活着”的状态，却又感受不到肉体的温度，大脑正常运作，又缺少某些细节的填充。
这种空虚的状态，减少了生命的实感。
视线中的画面有些昏暗，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吊灯，忽明忽暗。而他现在躺在一张平台上，连床都算不上，没有床垫被褥，只有一层单薄的布料盖在他的身上。此时此刻的自己与其说是病人，更像是个实验品。好吧，只要自己不是在停尸房突然起死回生就行。
织田作之助慢慢从台面上坐了起来，他这才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体的全貌。
这绝对不是他的身体，至少绝对不是他应该有的身体——从体型与来看，至多十四岁。
“比我想的醒得更早些。”
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第二人，外貌年仅十四岁的织田作之助立刻摆出警戒的架势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。那是一个男子，年岁不大，黑色的发留到脖颈处，被一顶白色的帽子罩着。
看轮廓不像是本国人。
或许是昏暗灯光照射的原因，他面色显得惨白，但嘴角却带着奇特的笑意。若是普通人看了或许都会毛骨悚然，但织田作之助没有，他见过那种笑，很多次，在另一个人身上。
意识到了什么的织田作之助甚至没有与他多说一句话，拿起不知是何人放在手边的枪。用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，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，子弹炸裂的巨响回荡在这个房间。织田作之助侧边的墙面多了一个凹陷的弹孔。
没有血的迸发。
那颗子弹像是穿透了虚幻的事物，扑了个空，嵌进墙面。
织田作之助重新举起枪，对面前的青年开了两枪。于是又是两声枪响，但就和之前一次一样，子弹没有打中任何东西。而是直接从青年的胸口穿过，没造成任何损伤。织田作之助朝边上望去，那是一个立体影像的播放器，面前的人，实际正坐在另一个地方。
少年的织田作之助，蹙紧了眉头，尽管无论是自杀还是杀对方都做不到，他仍旧没有把枪放下。他像只在雪原狩猎的狼，在苍白到无法窥见威胁的世界，仍用目光警戒着一切。
“你是在紧张么？我想那是不必要的。”青年这样说着，“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，我没有那种兴趣。另外，你也不用再尝试了，你是杀不掉自己的，要说为什么，因为现在的你根本就不算作‘生物’，只是个借助异能重现于世的幻体罢了。”
“.............”
“哦呀，不打算问什么问题么？”
“我能出去么？”
“如果和我谈妥的话。”
“我想也是。”织田作之助放下了枪，“现在的我是类似异能体的存在，也就是说是处于某人的掌控之下吧。如果要利用我的话，应该没有给我意识的必要才对.......”
“只是借其身份与能力，而完全不让他有自我认知，这样的话做起事来要方便很多——”说到这里，青年原本还颇为愉快的面色有稍时的停顿，他抬起暗紫的眼眸，眼底深处颇为寒凉，“前提是目标只是一般人的话。要对付他，单纯的人偶操控术可不起作用，诱饵必须要无懈可击才行，他重视什么，就必须将那东西原原本本地摆在他面前。”
织田作之助稍微想了想，自己绝对不是那种会被人用来做人质的存在。没有别的原因，单纯是因为没有那个价值罢了。能力暂且不谈，需要被借用的身份究竟从何而来，此时此刻，他只怀疑对方是挖错了人。
“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杀手，在黑手党里也是最下级的成员。实话说，我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起到你预期的作用。”
“呵呵.....没关系，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。现在你需要做的事也很简单.....我这里有两个人希望你可以照顾一下。据我所知，你生前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吧？”
生前，看来自己确实是已经死了。
织田作之助有那么一瞬间的遗憾，但也马上就消散了。这没什么好埋怨的，最后那条路是他自己选的。不止一个人阻止过自己，如今再后悔实在是太不像话。
“很失败的经验。”织田作之助补充道，操着少年的声线，他自己都很久没听过这个声线了，“何况如你所见，我现在是十多岁的身体，并没有任何威慑力。”
“有些出乎意料，你接受现况的速度很快。“
“你是把我从坟墓里带出来的吧？也就是说躲过了太宰的勘视么....猜这一点我就明白了，我没有可以反抗你的能力。不过希望你清楚，我不会答应的。既然得到了意识，这就是唯一的解答。”织田作之助说了一句这辈子他说过的最奇怪的话，“抱歉，还是让我继续当个死人吧。”
“是么......总之要不要先见见那两个孩子呢？”
看起来对方根本就没听自己在说什么。
还没等织田作之助说出下一句话，青年的影像就消失了。换之，是房间的门被打开，没有从外界透进来的光，门外是另一个房间，与这里同样昏暗。
织田作之助穿好了摆放在一边的衣物，那是套旧衣物，但材质相当不错，看来是被改良过。有一件白衬衫，一条长度不过膝的黑色背带短裤，一件内饰绒毛的白色冲锋衣。鞋是皮革与橡胶的拼接材质，鞋底厚实，整体版型复杂，像是为特别作战设计的军靴。
无论是上衣，裤子还是鞋，无一例外都是小孩子的尺寸，换言之，十分适合现在的他。如果无视两把手枪与一把狙击步枪，他真以为自己现在就要去上中学了。
因为知道自己要见的是两个孩子，织田作之助没有带上任何枪，就算有危险也无所谓，他现在的愿望正是重新变回死人。
织田作之助走了进去。
另一个房间里，摆着两张正常的铁板床，铺着地毯。地毯上，竟然真的有两个孩子，一男一女。男孩比女孩看起来更大些，女孩坐在轮椅上，双眼无神。他们中任何一个看起来都没有很大的杀伤力，除了所处的地方，一切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。
人贩子？拐卖？绑架？
这样的词语不断浮现在织田作之助的脑海。
和自己一样被缩小的大人，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。
“他们是一对兄妹，与我达成了协议，自己来到这里的。”像是听见了织田作之助心中所想，青年通过语音回答了他，“如你所见，妹妹的情况不容乐观。她患上了疾病，日子所剩无几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她找到痊愈的方式。如何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请求吧？”
“...........”
“现在他们惹上了一些小麻烦，需要你作为看护人与保镖。啊，我帮不上什么忙的，必须是你才行。否则，他们或许很快就要被杀掉了。毕竟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，已经被发现了，我看看.....嗯，还有三分钟大门就会被扫射开吧。要抓紧时间咯，织田君。”
织田作之助来不及有多的思考，对于这份早知道不能拒绝的协议，在无法杀死自己的那刻就做好了觉悟。
他立刻回去拿上了那几把枪，开始寻找屋子的突破口。
情况是不妙中的不妙，实际上，他已经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。
作为前杀手的织田作之助，对横滨地下通道有着相当的了解。他带着两人从通风口逃走，变小之后的身体要方便许多。他们没办法带走轮椅，于是织田作之助只能背着小女孩跑。他们暂时躲在了地下水道一个分支的凹陷处，躲过了追杀者们的追击。
事情比自己想的要麻烦，他或许就不是个会走运的人，被人擅自“复活”不说，又被推到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立场。
这些都还是其次，织田作之助确信刚才他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，那个人才是他感到棘手的对象。
那些追杀者正是他带领的，和自己有不浅的渊源。躲在通风管道里的时候，织田作之助就听见了那人熟悉的声线，再结合追杀者们所穿的服装，现在他们的敌手必定就是异能特务组，政府直属的秘密异能组织。
而领头人则是自己旧日的友人，坂口安吾。
无论从什么方面考量，织田作之助都不打算现在与他会面。将自己复活的青年，多半也知道他和坂口安吾的关系，如果这是陷阱，必然会对安吾不利。那不是织田作之助想要的。
如果可以的话，他不想给坂口安吾添任何麻烦。
离开屋子的时候，织田作之助拿了一个背包，往里面塞了不少东西。
他用一瓶香料干扰了特务组搜寻犬的嗅觉，现在对方已经走远。他谨慎地四处观察了半晌，确定安全后，用绳子将小女孩绑在自己背上，准备从井口爬到地面上去。十二岁的女孩并不比自己此时的躯壳娇小多少，背起来相当吃力。他让男孩子先爬了上去，接着是自己。
翻开了井盖，久违的阳光瞬间填满了他的视野，之前的他从不知道阳光也会变成如此奢侈的东西。重新回到了地面后，织田作之助在兄妹俩怪异的眼神下，对着天上的光线拜了拜。
“你真是个怪人。”男孩说。
“有么？”
男孩点了点头，“多半复活的人刚醒来不会是你这个反应，我看到了，你为什么要对自己开枪？一般人，好不容易得到了第二条命，兴奋都来不及吧？”
“我不希望别人利用我做坏事.....其次，我也并没有多活的打算。”
织田作之助试着用最简洁的话语回答男孩，他的语调间没有丝毫多余的起伏，是完完全全的平淡而低沉。
活着对一个人来说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期望，第二次生命的价值有多大不言而喻。但是织田作之助并不契合这个理论，因为那样的价值早已被他亲自舍弃。他的死亡是他杀，也是自杀，是做好了放弃生命的觉悟后才去面对的结局。
虽然留下了数不清的遗憾，但他是确实告别了自己的人生。
这样一个人，不会期望“第二次人生”。
“你没有一个想再见一面的人么？”
“...............”这句话，像是在他内心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番涟漪，织田作之助动了动眼球，原本无神的瞳孔似是有光点一瞬地闪烁：“完全没有也不可能，或许是有件事要去确认一下。”
“果然呢~”
“抱歉，以后我会更谨慎回答你的问题的。”
男孩一愣，摇了摇手，“不用为这种事道歉的啦，你太认真了。”
“是么....常有人这么说。”少年的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，之后，他对男孩伸出手，“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情况，但看来我还会与你们相处一段时间。方便起见，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。我叫织田作之助，用‘织田’称呼就行。”
“Oda,Sakunosuke....原来全名是这样，你的墓碑上只有缩写，S.ODA四个字母呢。”
“........是么....”提起这样的缩写，织田作之助便知道是谁为自己操办了后事，“也就是说，你们真的挖了我的墓？“
“.....嗯，我妹妹琼西的异能力，[Last leaf]，可以利用本体的信息复制出与本体完全一样的人类。一般来说，复制体除了外貌相似，与本体并无关联，而且不具备意识。但是你不一样，就像刚才那个人对你说的，要完成计划，必须要是‘织田作之助’的本体才行，所以你的存在并非是复制，而是‘承载’。”
男孩解释道，
“这是[Last leaf]的另一个用法，简单来说，就是将已经成为死物的本体生前的信息全部召回，压缩后转化为熔炉，作为新‘心脏’安装在复制体身上。在安装完成的那一刻，熔炉携带的信息就会像电流一样全部传输至复制体身上，比如记忆，人格等等....从而实现本体级别的‘复生’。”
“虽然不是很理解，不过，是类似于信息传输这样的技术么？”
“差不多，保留核心，更换载体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他原本以为死去的人什么都不会留下，结果还是有这样的异能存在。将死者生前的意识夺回来再安装到新的身体上。曾经，太宰治也和自己谈论过这种可能，当时是用医学领域的换脑手术作为类比。
——[“意识的载体是大脑，如果有异能可以创造代替大脑的东西会怎样？用那东西下载完全部信息后，再将它转移到新的躯壳，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实现永生了么？太绝望了。”]
太宰当时嫌弃得五官都几乎拧在了一起，那画面依旧历历在目。往日当做饭后闲谈的天方夜谭，竟有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，织田作之助确实是“死”也没想到。只不过，永生还远远不至于，自己是他人异能的产物，虽然拥有意识，但也是在别人的操控之下。而存在时间，也多半是与异能使用者的寿命同步的。
男孩继续说：“抱歉，我妹妹现在患了重病，精神十分脆弱，接触陌生人会让她情绪大乱。我们只能将你的外貌缩小，和我年纪相仿，这样我才能骗她说你是我的朋友，让她安心。”
“原来如此，没关系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也许是织田作之助的接受能力太强，就连男孩也愣了一下。离开了地下小屋，逃脱了特务组的追击，高度紧张后放松下来，男孩竟觉得有些饿了，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发出“咕咕”的响声。
“啊，稍等一下。”
织田作之助把女孩抱到箱子上，从包里找了顶帽子带上，压低了帽檐。把装有枪支的背包递给男孩，取出了刚才的青年留在屋子里的一些零碎纸币。跑到了大街上。
大概是十分钟后，男孩看见织田作之助手里提回来了一个纸袋。
他把纸袋拉开，里面躺着三个看起来十分蓬松，甚至还是热腾腾的包子。
男孩瞬间眼前一亮，小巷子里令人不适的潮湿气息似乎在瞬间就被食物的香味驱散了，他拿了其中一个。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，包子蓬松柔软的外皮连同着其中鲜美的蟹肉一同被呈上了味蕾，每咀嚼一次，肉里浓郁的汤汁就会被挤压出来，带着足以渗透鼻腔的香气穿过齿缝，滚动在舌苔。
包子还是烫的，男孩却不舍得把它放下，在手中颠来颠去，又咬下一大口，之后露出满足的笑容。
织田作之助又拿了一个出来，仔细地吹了吹，确定温度刚好后将它放在女孩的嘴边。
“尝尝吧，很美味。”
女孩的双眼没有神采，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，机械一般地张开嘴，咬下一小口。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是十分微小腼腆，不易察觉。
“她很喜欢。”男孩边吃边解释道，“她那个表情，就是很喜欢的意思。”
织田作之助点点头，自己也爬到箱子上，拿出自己的那份，掰开来。与兄妹俩的不同，他的包子又散发出不同的香气，也是同样的诱人，夹杂着些许辛辣味。
“你那个和我们不一样么？你买了什么味的？”
织田作之助咬下一口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，虽然微弱，但眼中也亮起了光。
他一边咀嚼着，一边回答男孩，
“咖喱。”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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